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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莉 【论文】文贵良:徐枕亚《玉梨魂》:骈体裁演义与现代情愫

发布日期:2024-11-08 23:54    点击次数:126

萝莉 【论文】文贵良:徐枕亚《玉梨魂》:骈体裁演义与现代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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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题目:徐枕亚《玉梨魂》:骈体裁演义与现代情愫

作家:文贵良(华东师范大学)

本文原载《演义批驳》2022年第1期,转自中国知网

徐枕亚(1889-1937),名觉,字枕亚,江苏常州东谈主。1904年毕业于常熟虞南师范学院,1910年到无锡鸿山眼下的西仓镇鸿西小学教书,其班上有位名蔡如松的学生,徐枕亚十分疼爱,蔡的母亲陈佩芬是位青年寡妇。徐枕亚与陈佩芬两东谈主因此生情。徐枕亚与陈佩芬的侄女蔡蕊珠成家。徐枕亚与蔡蕊珠的事情,见徐枕亚著《一火妻蕊珠事略》等文。1912年,徐枕亚以我方与陈佩芬的情愫故事为原型创造长篇演义《玉梨魂》,并在《民权素》上连载,引起强烈反响。1920年代又被拍成电影和搬上舞台,鼓励了《玉梨魂》的传播。《玉梨魂》被称为骈体裁演义,成双配对的语句随地可见,在“新文学”疏远前后风靡一时,如实有值得斟酌之必要。

一、骈散联结的语言构造与荡子寡妇的爱情悲悼

章培恒先生觉得《玉梨魂》与“五四”新文学的区别主要在体式而不是内容。《玉梨魂》所写的男女异性之间的爱情不幸,在“五四”新文学乃至现代文学中多见。可惜的是章先生对体式上的区别并未多加阐释[1]。

袁行霈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将《玉梨魂》称为“鸳鸯蝴蝶派文言演义的奠基之作”,“以精细深曲的笔触写出了阿谁期间爱而不敢爱的爱情心理和如膏自煎的”[2]。两位学者的评价各有侧重,前者更敬重体式上的特有性,后者更敬重阿谁期间心情上的抒发。不外所谓“精细深曲的笔触”也值得想考。这里激勉的问题是,何梦霞与白梨影的爱情悲悼遴荐什么语体体式抒发最为合适?是否因为《玉梨魂》的笔直,就讲明了晚清民初转型期间的爱情悲悼非用成双配对的语体抒发不可?谜底显然是含糊的。这个问题很难恢复,因为不可能有反证进行对比,不可能有一部散体裁的《玉梨魂》出现,尽管其后徐枕亚1915年写出了日志体的《雪鸿泪史》。

《玉梨魂》的产生,最现实的原因天然是徐枕亚与陈佩芬之间遁入而挖心的着实故事,使得徐枕亚一吐为快,而徐枕亚任《民权素》裁剪,有契机发表作品的同期也需要有稿子,是以催生了《玉梨魂》,但这些成分似乎还不是《玉梨魂》语体构造的根柢成分。也许,徐枕亚与陈佩芬两东谈主用来抒发情愫的引子——旧体诗和文言书信,成为徐枕亚遴荐骈散联结、以骈为主的语体构造的内在动因。与旧体诗和文言书信极度合的文类中,韵文是比较合适的取舍;但亦然斗胆的取舍,毕竟用韵文来叙事的叙事文本并未几见。称《玉梨魂》为骈体裁演义比较合适,因为演义的语句以成双配对为主,但又不全是成双配对,夹有许多散句。《玉梨魂》的语句结构以成双配对为主,这是一个显著的脾气,兹举几段笔墨,略窥一斑:

精雕细琢,枯木逢春,炎凉世态,到处皆然。东谈主生不幸,澌灭家乡,飘飖客土,舟车辛劳,行李冷漠。夜馆灯昏,单枪匹马,一身除外,可亲可昵者更有阿谁?譬之寄生草然,危根孤植,护持灌溉之无东谈主,其不憔悴以死者,幸矣。嗟嗟,草草劳东谈主,频惊驹影;飘飘游子,未遂乌私。带一腔判袂之情,下三月莺花之泪。异乡景物,触目尽足伤心;浮世情面,身受方知意薄。一灯一榻,踽踽凉凉,谁为之问暖嘘寒?谁为之调羹进食?此客中之苦况,羁东谈主无不尝之。[3]

出自第三章《课儿》,态状何梦霞出外谋职的面容。又如:

向阳洁白,微笑外出。通盘和风荡袖,娇鸟唤晴;两旁麦浪翻黄,秧针刺绿。晓山当面,精炼扑东谈主,远水连天,冷光映树。[4]

出自第九章《题影》,态状天然情状。再如:

梦霞不幸。十年蹇命。三月离家。青灯古佛。遽停茂苑之樽。春水绿波。独泛蓉湖之棹。乃荷父老垂怜。不以庸材见弃。石麟有种。托以六尺之托。幕燕无依。得此一枝之借。主宾社交。已越两旬。早晚图维。未得一报。而连日待客之诚。突飞猛进。遂令我穷途之感。到死谨记。继闻侍婢传言。殊佩夫东谈主贤德。风吹柳絮。已知谈韫才高。雨溅梨花。更惜文君命薄。只缘爱子情深。殷殷致敬。为念羁东谈主状苦。处处温情。白屋多才。偏容下士。青衫有泪。又湿今宵。凄凉闺里月。早占破镜之凶;惆怅镜中东谈主。空作赠珠之想。蓬窗吊影。同深稀罕之悲。沧海扬尘。不了飞舞之债。明月有心。照来清梦;落花无语。扪遍空枝。蓬山目前。尚悭一面之缘。魔劫千讵。重觅三生之果。嗟嗟。哭花隐痛。两东谈主相同痴情。恨石人缘。再世重圆美梦。仆本恨东谈主。又逢恨事;卿真怨女。应动怨想。前宵孑然空庭。曾见梨容带泪。本日凄凉孤馆。何来莲步生春。卷中残梦留痕。卿竟抟愁而去。地上遗花剩馥。我真睹物相想。个中音书。一线瓜葛。就里机关。十分参透。尔后临风雪涕。闲愁同戴一天。面前对月怀东谈主。照恨不分两地。心香一寸。同意低拜婵娟。墨泪三升。还泪好偿冤孽。莫谈老媪人智谋。解东谈主易索。须念好意思东谈主迟暮。心腹难逢。仆也鄙人。窃动怜才之念。卿乎无命。定多悲命之诗。活水荡荡。淘不尽词东谈主夙怨。彩云朵朵。愿常颁幼妇新辞。倘荷泥封有信。传来玉女之言。谨当什袭而藏。缄住金东谈主之口。自愧文成随即。固难方李白之万言。若教酒到愁边。尚足应丁娘之十索。此日先传隐痛。桃笺飞上妆台。他时能够面谈。絮语撰开绣阁。[5]

这段笔墨出自第四章《诗媒》,这是何梦霞写给白梨影的第一封书信。白梨影趁何梦霞外出干涉何的居室,带走何的诗稿《石头记影事诗》。何梦霞情不可自已,以书信赠白梨影。整封书信用成双配对语句写成,叙我方的东谈主生履历,叹东谈主生的际遇险阻,抒异域教书的孑然,盼好意思东谈主心腹的慰藉。文华高潮,有炫才之意,动之以情,期待与白梨影面谈。

为什么《玉梨魂》不可整篇遴荐成双配对的语句呢?演义中但凡讨论之处,用散句更多。这是因为援用古典诗词也好,构造成双配对语句也好,还不及以抒发叙事者的心中之意。用散句讨论恰巧能弥补其不及,直抵叙事者心中的本意。何梦霞与白梨影之间的情欲是演义叙事的中张惶点,但演义叙事者不把这种情欲叫情欲,而是叫爱情。“爱情”[6]一词共出现25次,第一次出目前第三章《课儿》:

盖至此。而两东谈主黝黑一线之爱情。已怦怦欲动矣。[7]

何梦霞课教白梨影男儿鹏郎,成为他们两情面感发展的泥土。关于白梨影而言,男儿能得青年才俊身先士卒,心中自是心爱;关于何梦霞而言,如实是与白梨影发展情愫的最佳方式。是以说“两东谈主黝黑一线之爱情”照旧“怦怦欲动”,行将动而未动。至第九章《题影》,白梨影救援像片给何梦霞,两情面感发展速即,激勉叙事者对爱情的讨论:

大凡爱情之作用。其发也至迅捷。其中也至剧烈。其勾引力至强。其扩展力至大。然其发也。中也。勾引也。扩展也。亦必经大量阶级。由浅而深。由薄而厚。非一蹴而即可至预备固结不可摆脱之地位也。[8]

何白两东谈主的情愫际遇李教员的苦恼,陡起海潮。演义写谈:

大凡东谈主于爱情热结之时。横遇恶魔之阻碍。此恶魔之来。仅能苦恼爱情除外部。不可苦恼爱情之里面。其终末之遵循。适足以加多爱情之热度。以所得者偿其所失而多余。[9]

但当白梨影僵李代桃,准备将侄女崔筠倩出嫁给何梦霞时,演义写谈:

大凡东谈主之富于爱情者。其情既专属于一东谈主。断不可再分属于他东谈主。梨娘已得梦霞矣。梦霞乌能再得筠倩。[10]

矧事涉爱情之作用。尤具绝大之魅力。足以失东谈主自主之权。梦霞恋恋于梨娘。未始不自知其逾分。而情之所钟。不可好处。即易地以不雅。梨娘亦何独否则。梨娘不可绝梦霞。故必欲目的姻事。梦霞亦不可忘梨娘。故不可拒却姻事。[11]

爱情“专属于一东谈主”“断不可再分属于他东谈主”,点出爱情的排他性与惟一性,趋向“爱情”的现代意旨,与中国传统意旨上良伴之间的情愫不同,后者基本只讲婚配,不讲爱情。第23章《剪情》赓续讨论:

筠倩与梦霞。相互均非自主。实说不到爱情二字。强为东谈主撮合。遂成怨偶。[12]第24章《挥血》:

呜呼。男儿流血自有价值。今梦霞仍用之于儿女之爱情。毋乃不值欤。天然。寰宇一情窟也。豪杰皆情种也。血者。制情之要素也。流血者。即爱情之作用也。情之为用大矣。可放可卷。能屈能伸。下之极于男女恋爱之私。上之极于家国生死之大。作用虽不同。而根于情则一也。故能流血者。必厚情东谈主。流血是以济情之穷。痴男怨女。矢志不移。不变初衷者。此情也。伟东谈主志士。投艰蹈险。不吝生命者。亦此情也。能为儿女之爱情而流血者。必能为国度之爱情而流血。为儿女之爱情而惜其血者。安望其能为国度之爱情而拼其血乎。情挚如梦霞。固有血性之须眉也。彼直视爱情为第二生命。故流血以赎之耳。情自难得。血岂空流。虽云不值。亦何害其为六合之厚情东谈主哉。[13]

这段笔墨的讨论,将“儿女之爱情”延及“为国度之爱情”。两者的共同点在于“根于情”,而且“能为儿女之爱情而流血”的东谈主,“必能为国度之爱情而流血”;否则反是。这一讨论是为何梦霞终末取舍参加武昌改变这一情节作准备的。

其实《玉梨魂》的散句同骈句相同,随地可见。不仅在讨论之处,散句为主,有些态状心理行径之处,散句也必不可少。第二十八章《断肠》态状崔筠倩读完白梨影的“断肠遗稿”后的心理行径:

韶华未老。欢爱已乖。莲性虽驯。藕丝难杀。深闺寂处。伤如之何。名士险阻。佳东谈主偃蹇。相见迟暮。难免情牵。此不及为梨嫂病也。况乎两下飞舞。相怜同命。一身干净。未染点污。虽涉非分之讥。要异怀春之女。发乎情。止乎礼义。感以心不以形迹。还珠有泪。赠佩无心。其痴情可悯。其刚烈足嘉。彼司马文君应含羞千古矣。惜乎设想痴时。忽生幻想。痴情深处。未脱欲情。天外无物。着来几点浮云;底事干卿。吹皱一池春水。地老天荒。已痴矢来生之愿。桃僵李代。欲强全今世之缘。而余也。以了无关系之身。为他东谈主爱情之代价。以姻缘簿作如意珠。此实用情之过。亦不想之甚矣。天然。嫂固爱我者也。因爱我而发生此事。因爱我而建设此缘。其心可谅。而其情尤可感也。卒也逆知县无结局。先自裁以明志。我未为东谈主作嫁。东谈主已由我而死。在彼则得一心腹。不错无恨。在我则失其所爱。能不伤心。痛哉梨嫂。真教东谈主感恨俱难矣。嫂乎。汝为我而弃其生命。我安忍卖嫂以求幸福。休矣。我何惜此薄命微躯。而不为爱我者殉耶。[14]

这段笔墨先以成双配对句式抒发,渐渐变为散体抒发。为什么会这样?心理行径是活泼多变的,心声不是像四六句子那样整王人有度。因此散体更能抒发崔筠倩心理的曲婉之处。

骈散联结是《玉梨魂》汉语造型的基本脾气,这与何梦霞白梨影两东谈主之间的爱情悲悼有势必研究吗?演义中,何白爱情的发展受命了“发乎情,止乎礼”的封建礼教,这一降服不可让爱情得到开释,于是有白梨影遴荐僵李代桃之举、何白崔三东谈主最终接踵升天等情节。演义的要点部分昭着是在荡子寡妇之间爱情的发生、发展与自我掐断。这种爱情不仅具有一般意旨上的玄妙性,而且有一种抵触那时伦理教条的危急性。这种玄妙性和危急性,不仅是整部演义的情节焦点,同期亦然整部演义的好意思学焦点。

现实生存中徐枕亚与陈佩芬两东谈主的情愫履历与抒发,与《玉梨魂》却不尽换取。1990年代,时萌在一徐姓藏家处发现了徐枕亚与陈佩芬的“交往书札附和诗词九十三叶”,撮要部老实容在《苏州杂志》上发表。就所撮要的书信段落的笔墨来看,现实生存中的徐枕亚与陈佩芳并莫得发乎情而止乎礼,而是发乎情而止乎情欲的振作。笔者撮要时萌著作的部老实容:

徐陈函中几次约聚均是夜深,且道路颇为转折,佩芬书云:“后场相见,非万全之计,仿(防)有看见,两东谈主同业,反为不好意思,况此时我处后门不可开,有鹤高兄弟在家,开恐误事,又义庄前后门更不可开……君若能出义庄内墙门否,若不可,待到薄暮,以先将内墙门外,小庭中半壁处,仿(傍)一只茶几抵脚,然后东谈主净(静),从小厅庭中,东首屋边,随(垂)一云梯,可出此门,无须虑别,虽有两重备拢门,庄里用东谈主掌执,君自开不妨,一直向东行,又有门,君可至(止)行,此门开不得……转北行二三尺地,有门,虽老姑执持,我不错开候,重新五六尺地,向东首门,便我内室,西首门切不可敲,敲亦误矣。”[15]

《玉梨魂》中有梦霞啮指点血作书以表深情之举,两东谈主信札中确也有之,陈氏含泪向爱弟作复之札云:“昨午接血书,如摘我心肝,见字此时心实痛难至,不如速死……”[16]又云:“午笔直翰,悉欲我从,岂有不肯相从之理,情愫不弃,后为久聚。亦有一言,须梦儿成婚,不死当从。忆昔于今,两同意不是独活的场面了,再加各存血印,作可算铁证,此生血点惟尔能得,手迹更为独取,身亦为誓有,心为情死,何事不可。”[17]

如果时萌这篇著作所举书信的例子为真是话,就会激勉两个问题。第一,现实生存中徐陈恋情的“次序”远远朝上演义中何白“止乎礼”的谨小慎微。那么演义为什么不按照现实逻辑描述出突破封建礼教的现代爱情呢?演义的故事布景在清末民初,这个期间的中国社会尤其是中国农村的婚恋不雅都要降服封建礼教。鲁迅的《祝贺》中,寡妇祥林嫂被婆家强嫁给贺老六,尚且被柳妈等东谈主耻笑。吴组缃的《菉竹山房》中,二姑妈青年时暗暗心爱一个青年须眉,终末也只可抱着灵牌成婚。封建期间,寡妇最好意思的伦理实行是守贞和殉节。徐枕亚创作《玉梨魂》时,通盘当事东谈主还辞世,两边家庭都需要体面,这亦然徐枕亚不敢按照着实生存来进展的担忧方位吧。徐枕亚与陈佩芬之间的情愫故事愈加斗胆蛮横,徐枕亚与陈佩芬侄女蔡蕊珠的婚青年存良伴情愫较好,主若是婆媳关系不好。是以徐枕亚在《玉梨魂》中不可把生存中斗胆的爱情追求如实写出,否则,会使辞世的徐枕亚、陈佩芬、蔡蕊珠三个原型东谈主物以至两边的家庭在声誉上“蒙羞”。

第二,徐陈的情书,除了诗词外,主若是散体文言,而散体文言比韵文的文言新生动有劲。那么徐枕亚为什么要遴荐骈体裁文言,仿佛要用这种骈体裁文言的声息之好意思“降温”现实生存中徐陈两东谈主火热恋情的热度?不摈斥徐枕亚以韵文叙事而炫才的动机,但成双配对的语句能带来叙事的延宕性,合适抒发何梦霞这位青年荡子与白梨影这位青年寡妇之间的爱情悲悼。但并不是说,这种爱情悲悼非用成双配对的语句不可,但成双配对的语句往往遴荐比兴手法、铺叙妙技,渲染一种醉中逐月的氛围,变成一种含蓄、邋遢的好意思感。

二、新的期间心情:新学界与新学生

白梨影、何梦霞、崔筠倩等主要东谈主物身上,旧元素是主要时势,旧元素中缀有新元素。这种新旧杂陈很不配合,仿佛断裂的墙壁裂痕。白梨影是典型的传统女性,但是演义中有两处抒发了她的现代色调。一处写她相片上的打扮:

画作西洋女子装。花冠长裙。手西籍一本。风流嫣然。[18]

白梨影给读者的印象无疑是中国最为传统的女性形象。天然有学者通过文本细读,发现前九章中的白梨娘对爱情的主动追求,从第十章何梦霞的绝情诗运转才转向止乎礼的叙事[19]。但这种西洋女子装与读者对她的印象照旧很不特殊。西洋式的打扮与传统寡妇的内心谈德自律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分裂。但也无可含糊,戴花冠,穿长裙,拍像片,标明了白梨影渴慕新事物的心态。其中“手西籍一本”的细节仿佛铺垫了另一处的现代色调:

乃默读欧好意思罗米亚名剧中。天呀。天呀。放亮光进来。放情东谈主出去数语。促梦霞行。[20]

所引这段话出自第18章《对泣》的拒绝,为白梨影敦促何梦霞离开时所说。“怜才”一念,承续了古代好意思东谈主扶持才子的女性谈德。虽说是谈德,但谁又能永别其女德爱怜与异性崇尚的范畴?“默读”也许是“低说”之误,这个期间不一定能唱得出来。问题的焦点在于,白梨影此时能援用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语段,那可见白梨影战争过某些西方竹帛,而况还极度练习。但是整部演义中,白梨影在情愫魄力和价值不雅念上并莫得带几分现代色调。白梨影形象的分裂感在于,给传统的中国女性灵魂披上西方女装和饰以西方语句。

与白梨影比拟,崔筠倩身上的分裂感略有不同,进展为强烈目的解放婚配不雅与松驰招揽父嫂之命之间的分裂。崔筠倩就读于鹅湖女校,这是一种现代女学堂。演义莫得抽象记述崔筠倩在学校中的情形,但她回家后与白梨影的讲话却黑白常前锋的:

嫂处深闺。亦知宇宙闲雅成家亦尚解放乎。[21]

今者欧风饱读荡。煽遍亚东。新学界中东谈主。无不以成家解放。为东谈主生第一吃紧事。[22]

“成家解放”的不雅念,在晚清民国,如猛兽急流冲击着中国的日常伦理不雅念。“新学界中东谈主”之是以“新”,往往是从追求爱情、目的成家解放运转的。崔筠倩就读于新型女校而获取这种前锋性不雅念,可见这种前锋性不雅念在女校影响很大。但问题在于崔筠倩为什么那么自但是松驰地招揽了父亲和嫂子的安排,即让她嫁给何梦霞。崔筠倩与何梦霞两东谈主之间的相互了解极其有限,并无爱情的基础。崔筠倩的死,全都出于对白梨影之死的羞愧之情。崔筠倩将伦理谈德放大为我方不可独活的意义,从而与我方之前的爱情不雅渐行渐远。崔筠倩不是为爱情而死,而是为伦理而死。崔筠倩这个形象,不雅念之新与行动之旧是如斯分裂。

何梦霞出身于江苏太湖边的诗礼之家,其父淡薄功名。他醉心于《石头记》,被叙事者称为“才东谈主”“情东谈主”“愁东谈主”,典型的多情善感的中国传统才子。求知于两江师范学院,这是一种新型学校。但演义简直莫得波及何梦霞在新型学校里所招揽的新东西。他关于“新学界”有一段批判:

学界新张旗号。仆安能见风驶舵。与几辈青年。角逐于词林艺圃哉。今岁来锡。为饥寒所驱。聊以托足。热心素养。实病未能。卿试视仆。今所谓新学界。有如仆其东谈主者乎。至女界中东谈主。仆尤不敢企及。[23]

何梦霞稀罕强调了我方与“新学界”中东谈主物的区别,但区别安在,现实上滴水不漏。“新学”在晚清的语境中,一般指西学。何梦霞对“新学界”招供进度很低,不肯与新学界东谈主为伍。演义中李教员与秦石痴同为新学界东谈主。何梦霞歧视报怨李教员,李教员专诚苦恼何白恋情,谈德品性有其浮松之处。这与“新学界”并无势必研究。但李教员组织师生去鹅湖镇旅行,收“不雅摩之效”,增进“什物上之学问”。从这点看,李教员能得期间民俗,这种旅行现实上是现代素养的方式。天然也可视为古东谈主游学的现代版,不外古东谈主游学往往一东谈主或三五好友搭伙而行。这种组织学生集体旅行,是一种现代素养方式。何梦霞与秦石痴为好友。秦石痴,蓉湖某校的创办东谈主,求知于上海南洋公学。可见何梦霞的评价与其行动之间也有矛盾之处。何梦霞心爱青年寡妇白梨影,仿佛很天然。但他招揽白梨影的僵李代桃的安排,与崔筠倩成家。这一举动却又跳出一般常理。何梦霞明晰地意识到,他不可能与白梨影光明正地面结为良伴。原本他与白梨影两东谈主在深闺之中诗信交往,不错享受一份文学偷情的沸腾,不意又被庸东谈主李教员窥破,从而惦念两东谈主以及两家的声誉受污。何梦霞为了频频与白梨影碰面而与崔筠倩成家。在白梨影和崔筠倩身后,他奔赴改变之地武昌而捐躯。这一情节的安排,是徐枕亚构想出来的。这种构想并非不不错,古今中外,改变现实生存中故事的结局而成为文学经典的也不乏其例。有学者觉得,演义关于何梦霞豪杰身份的强调照旧“相当充分的”[24]。关于这少许笔者不可赞同。虽说由“至情东谈主”而取舍投笔荷戈、战苦战场,确有可能性,但演义铺叙严重不及,因而说“宣明了个体的主体性与民族包摄”[25]就大打扣头。金克木在《玉梨魂不散、金锁记重来——谈历史的乖谬》[26]一文中,对《玉梨魂》有精湛的诠释。他指出,《玉梨魂》的“魂”是中国式的,既不是宇宙的,也不是东方的,即《红楼梦》中警幻仙姑所说的“意淫”,“不碰面而通讯息的想像之爱”“莫名其妙说不上来的不由自主不知要干什么的古乖癖怪的‘情’”。清末民初,许多士子以“意淫”通于政论,“政事之失落得意化为男女之世态炎凉”。《玉梨魂》“好意思在其幻而不在其真”。

三、谰言套语与现代文学语言的谈路

《玉梨魂》的语言曾受到许多批驳者的诘难。有学者谴责其“骈俪堆砌,矫揉伪善”[27]。笔者列举《玉梨魂》每一趟的发轫几句如下:

第一章 葬花 曙烟如梦。朝旭腾辉。

第二章 夜哭 小院春深。亚枝日午。

第三章 课儿 摇身一变。幻化无常。

第四章 诗媒 古东谈主云。得一心腹。 不错无恨。

第五章 芳讯 一情相引。万恨王人攒。

第六章 别秦 小字簪花。清词戛玉。

第七章 独醉 残樽零烛。情话如昨。

第八章 赠兰 阑风长雨。入夜纷繁。

第九章 题影 日长如岁。东谈主瘦于花。

第一十章 情耗 面前无恙。心上难抛。 一着想量。曷胜惆怅。

第十一章 心潮 夏气初和。春寒犹恋。 这般天气。大是困东谈主。

第十二章 情敌 藕丝不断。药性难投。

第十三章 心药 病到旬余。东谈主归天末。 未语离衷。先看病态。

第十四章 孽媒 草阁寒深。蕉窗病起。 光阴草草。隐痛茫茫。

第十五章 渴暑 南国言旋。北堂无恙。

第十六章 灯市 一帆饱雨。双桨划风。

第十七章 魔劫 美梦不成。奸谋忽中。

第十八章 对泣 茫渺茫归。皇皇而去。

第十九章 秋心 黄叶声多。苍苔色死。

第二十章 恶梦 荻穗如绵。蕉心渐裂。

第二十一章 证婚 不测奇缘。梦中幻剧。 印两番之鸿爪。证百岁 之鸳盟。

第二十二章 琴心 珠帘半卷。微风动钩。

第二十三章 剪情 ‘茜纱窗下我本无缘。 黄土陇中卿胡薄命。’ 此联为宝玉诔晴雯之语。

第二十四章 挥血 泪长如线。灯暗无花。

第二十五章 惊鸿 花前偎泪。灯下盟心。 去影匆忙。余情惘惘。

第二十六章 鹃化 断肠遗字。痴付青禽。 薄命余生。痛埋黄土。

第二十七章 凄凉 旷世佳东谈主。一场幻梦。

第二十八章 断肠 墨痕惨淡。语意酸辛。

第二十九章 日志 余书将止于是。 而成果未明。

第三十章 凭吊 此篇日志。字迹与上半 册相符。系梦霞手钞。 非筠倩亲笔。

注:上述数字依照所引版块遴荐汉字抒发体式。

《玉梨魂》的每章标题用两个字,澌灭了传统章回体演义的回目体式,遴荐了西方演义的章节标题体式。每一章的发轫却是力求受命韵文的条款,以四字句为主。上表中不错看出,全书30章,没灵验四字句的唯独4章(第4章、第23章、第29章、第30章),其余26章都遴荐四字句。这些四字句有营造愤激或者教导下文的作用,但举座而言,全都不错删去。这是谰言套语的典型进展之一。

第29章《秋心》的发轫:

黄叶声多。苍苔色死。海棠开后。鸿雁来时。雨雨风风。催遍几番秋信。凄凄惨切。送来一派秋声。秋馆空空。秋燕已为秋客。秋窗寂寂。秋虫偏恼秋魂。秋色荒芜。秋容惨淡。秋情绵邈。秋兴零落。此日秋闺。独寻秋梦。何时秋月。双照秋东谈主。秋愁叠叠。并为秋恨绵绵;秋景匆忙。恼煞秋期负负。尽无尽酣畅到眼。阿侬总觉魂销。最祸患节序催东谈主。客子能无感集。[28]

这一段写“秋”,嵌用20个“秋”字,在结构上天然呼应标题“秋心”,但从境界上看,毫无脾气,不外古东谈主写秋的回首辛勤。如果删去这一段,全都不会影响到情节的发展和东谈主物形象的塑造。

《玉梨魂》的故事发生在1911年前后,地处江南,王人集上海。新的事物、新的语词、期间的风潮照旧悄然无声地浸透到日常的生存中。《玉梨魂》的语言带入了新的语言元素。

《玉梨魂》中的期间抒发可谓土洋结合,既有中国传统的记时方式,也有西方现代的记时方式。后者例如如下:

梦霞课鹏郎读。每夕以二小时为限。钟鸣九下。则呼馆僮抱之出。[29]

次日。梦霞课毕即返。较平淡早一二小时。[30]

石痴未行时。逐日亦讲课一二小时。[31]

就睡后。盘曲不可成梦。约二小时。梦霞忽推枕起。[32]

鹏郎既睡。鼾声旋作。约二小时梨娘忽大嗽。[33]

梦霞之来也。距梨娘之死。仅二日耳。此二日之距离。以时计之。不外四十八小时。年华之递嬗不常。东谈主事之变迁太速。此四十八小时中。时已隔岁。东谈主且隔世矣。[34]

心急矣。眼穿矣。鹏郎来矣。此时之梦霞又别具一种瞀乱迷离之状。如死囚之上断头台时。惟此终末五分钟之经管耳。[35]

九句一刻矣。[36]

“一二小时”“四十八小时”“终末五分钟”等抒发全都是现代式的,咱们目前仍然这样使用。“九句一刻”带有晚清民初记时抒发的陈迹。这种现代期间的抒发,趋向精密化。精密化的期间,更能抒发现代生存的节拍之快和内心弥留的进度之烈。

《玉梨魂》天然举座遴荐传统句读,但也有几处愚弄了西方的概略号:

(鹏郎)至筠倩寝门外。直声呼曰。阿姑。……阿姑。……阿姑速起。……阿母病又大变矣。[37]

筠倩闻言。悲痛不可胜。仅一呼一声曰。嫂。……已泪随声出。以袖掩面。不复能言矣。梨娘言毕。复大喘。倏得。呼鹏郎至前。执其手而嘱之曰。儿乎。……吾可人之儿乎。……儿无父。今更无母矣。[38]

徐枕亚遴荐的概略号均用四个实心斑点,并非目前通用的六个实心斑点。晚清民初概略号用几点并莫得明确限定,每个东谈主凭好奇赞佩在使用[39]。《玉梨魂》中的概略号形容声息的延伸。

《玉梨魂》中出现了一系列新名词,其中有从西方音译或者意译过来的,也有汉语把柄某些新名词的特征而自创的,如“爱力界”“金鸡那粉”“蓄音器”“摄影箱”“影片”。前者如“蓄音器”和“摄影箱”:

自此之后。梦霞之耳竟成一蓄音器。每一倾耳而听。恍闻梨娘哭声。呜哽噎咽。嘤嘤咿咿。洋洋乎盈耳也。梦霞之目竟成一摄影箱。每一闭目而想。恍见梨娘东谈主影。窈窱淑女。王人王人整整。闪闪然在目也。[40]

“蓄音器”是留声机[41]的另一个译名,“摄影箱”是摄影机的另一说法。这里遴荐两种西方科技器物的称号四肢隐喻,抒发了何梦霞的耳中响着白梨影的哭声,眼中闪着白梨影的身影。这种譬如在晚清民初的书面汉语中极度崭新别致。后者如“最先”“及其”“沸点”等词语。晚清以来跟着翻译的发展,出现一系列含“点”的词语,笔者称为“点”族词语。徐枕亚形容何白两东谈主爱情的发展,遴荐了好几个“点”族词语。如:

脉脉两情。黝黑勾引。一哭即相想之最先耳。[42]

“最先”即肇始之意。何白爱情有发展,莫得住手于最先,趋于“及其”和“沸点”:

梦霞自经此番风波。心旌大受颤动。念两东谈主历尽苦辛。适为奸东谈主播弄之资。愤激莫可名状。继复念我与梨娘。爱情之热度。虽称达于及其。然惟于纸上传情。愁边问讯。时藉管城即墨。迂回通其款曲已耳。[43]

如是者十余日。梨娘之待梦霞益诚。梦霞之感梨娘益切。两情之热度。至此竟骤增至沸点以上。[44]

“及其”即最高点;而“沸点”是一个科学观念,是水由液态变成气态的临界点。《玉梨魂》的语言造型举座而言是传统式的,但是其中如实吸纳了新的语言元素,仅仅这些语言要素掺杂在传统的汉语语句中,其力量不及以撬动传统语言构造的岩层;天然徐枕亚在主不雅意愿上也并不想苦恼他成双配对的好意思感。

骈体裁演义的现代尝试,以徐枕亚的《玉梨魂》影响最大,建设最高,而李定夷等东谈主的创作,都无法突出《玉梨魂》。有学者觉得,韵文干涉演义,是晚清民初文学语言的及其查考[45]。从语言构造的角度看,骈体裁演义是一条末路。其根柢原因在于艰苦解放、敛迹太多、谰言太多。梁启超以解放书的创作尝试从八股文阵营中解放出来,毒害八股文的语言防止以及立意的伦理表率。林纾以古文翻译西方演义而获取浩繁笔直,给古文诱导了新从属国,但同期也逐渐“谋杀”了古文,让古文走入了死巷子。徐枕亚以韵文入演义,《玉梨魂》风行一时,但也宣告了韵文的死刑。晚清民初丰富的语言实行炫夸,八股文的文言、古文的文言、韵文的文言,都不可能成为现代书面汉语的主要体式和期望体式,天然不妨碍文言的某些成分干涉期望的现代书面汉语中。从黄遵宪到陈独秀、胡适,关于现代书面汉语的目的,其最基本的底色是现代东谈主的生存和情愫必须以现代东谈主的白话为基础来进展。《玉梨魂》以韵文而作演义,与这一底色人大不同;天然其语言构造骈散联结、也有不少新的语言元素。

《玉梨魂》与《雪鸿泪史》比较,《雪鸿泪史》为日志体演义,语言天然搀和有成双配对,但基本质式为散体。《玉梨魂》语言的基本句式是成双配对。但前者更有勾引力,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并不一定是因为《玉梨魂》遴荐了成双配对的语句体式,比如《玉梨魂》的情节就比《雪鸿泪史》更为紧凑联贯;《雪鸿泪史》中加多了许多旧体诗词和文言式书信,这也让东谈主歧视;天然也许还有先入之见的不雅念在影响着读者的风趣。《玉梨魂》中,才子寡妇的爱情悲悼与成双配对的吟诵声韵仿佛是绝配,这种迷离的悲悼横切到民国初年文东谈主阶级情愫上的期间之伤,从而激勉社会的共识,成为民国初年的畅销演义。《玉梨魂》是一部回头看的作品,而不是一部上前看的作品。新的语言元素被整合进文言语句之中、东谈主物身上的新的色调被老式的底色所消融。

谛视:

[1]章培恒:《传统与现代:且说<玉梨魂>》,《中国现代文学商讨丛刊》2001年第2期。

[2]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四卷),高级素养出书社2018年版,第451页。

[3][4][5][7][8][9][10][11][12][13][14][18][20][21][22][23][28][29][30][31][33][34][35][36][37][38][40][42][43][44]徐枕亚:《玉梨魂》,中国史籍公司1915年版,第15页、48页、21-22页、14页、54页、102页、112页、114页、126页、133页、151页、52页、101页、70页、71页、54页、101页、14页、23页、49页、132页、144页、155页、23页、39页、144页、145页、16页、16页、101-102页、47页。

[6]“爱情”一词,在《玉梨魂》中并非都用来进展男女异性之间的强烈情愫,比如“姊妹间圆满之爱情。竟逐渐减缺。几至于尽。”(徐枕亚:《玉梨魂》,中国史籍公司1915年版,第128页。)这里的“爱情”抒发的是白梨影与崔筠倩姑嫂之间的相互关爱之情。

[15][16][17]时萌:《<玉梨魂>清楚无遗》,《苏州杂志》1997年第1期。

[19]栾梅健:《相想寸寸灰——再论〈玉梨魂〉的文学史属性》,《中国现代文学商讨丛刊》2020年第8期。

[24][25][好意思]李海燕:《心灵改变——现代中国爱情的谱系》,修佳明译,北京大学出书社2019年版,第88页。

[26]金克木:《玉梨魂不散、金锁记重来——谈历史的乖谬》,《念书》1989年第5期。

[27]范伯群:《论早期鸳鸯蝴蝶派代表作——<玉梨魂>》,《文学遗产》1983年第2期。

[39]文贵良:《新型标点符号与“五四”白话》,《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3期。

[41]文贵良:《科技名词与现代汉语诗学——以“留声机”为例》,《文艺争鸣》2020年第1期。

[45]邓伟:《论民初演义<玉梨魂>的骈散文学语言》,《朔方论丛》2011年第1期。

本文裁剪:陈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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